——访江西中医学院院长刘红宁
中医教育必须要发生巨大变革
中国教师报:一谈到中医教育,您就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请问是什么原因? 刘红宁:的确是这样,我对中医教育充满了紧迫感。我担心有朝一日,中医这个“国宝”可能会不再是我们中国的!
中国教师报:为什么?中医会不是中国的吗? 刘红宁:中医的确曾经是中国独有,但今天呢?连文物都不准出国,可被称为国宝的中医至今仍缺少专利或者相应法律的保护,一旦中医人跨出国门,某些珍贵医术或者良药就要随之流失,这是其一;其二,我们不得不承认,如今从事中医的青年一代,整体水平和韩医、日本汉方甚至和美国相比,我们都不敢说是领先的。 这不是耸人听闻,我们“江中”曾接收过美国一个中医机构组织的中医进修班,学员中有位地道的美国青年,只有26岁,却已经学了8年中医。他的师父是从广州移民过去的一位老中医。坦白讲,我们在26岁这个年龄段像他这种水平的学生还真很难找到,这就是现实。
中国教师报:如何正视“差距”,尽快提高中医的学术水平? 刘红宁:正视差距首先应该打破中医的桎梏。中医这么多年为什么发展缓慢?是封闭、不开放导致的。导致中医封闭的原因客观上是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发达;主观原因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保持自己的学术竞争力而不愿交流。中医人不够开放,才形成多流派,一方诸侯,相互轻视,“老子即中医”。中医作为自然科学的一个学科,在面对同一个疾病时,理论上只应有一个最优的治疗方案。可是由于缺乏交流、沟通、比较,中医界难以公认哪个方案是最优方案。每一流派都有自己的长处、优势和特色,也都有自己的局限。如何明确各流派的长处、优势、特色及局限,使各流派间能取长补短,形成能包容各流派的大中医,培养掌握各流派特色、优势的大中医人,是中医学术发展的一条有效途径。中医人之间能否相互交流,相互吸纳,放下架子,亮出自己的“宝贝”,分享经验和成果,将决定着中医未来的前途。 中医教育必须要想办法把中医的“根”留在中国,这不是民族意识的狭隘,相反,是对当下中医教育的挑战。
中国教师报:中医教育如何实现变革? 刘红宁:我坚持认为中国的中医教育必须要发生巨大变革。中医教育应该强调学科兼容,“中医的优势之一是思维”,是一种“整体观”。中医教育要精于做好整体设计,应从整体到具体、到局部,不能割裂开来,或者像当下的教学这样,从局部到整体是一种“错位”。 中医在学科设置上应该更新,本科教学就应该是打基础,要首先培养学生对中医的热爱,对中医本质和规律的认知。 中医还应该做好“古今”两篇大文章,强化对古文等传统文化的理解和认识,中医学院应该借助高科技手段,用科学揭示中医的内涵,让科技服务于中医药发展。
中国教师报:有人质疑中医是否会因为高科技的介入而面临失传? 刘红宁:这是杞人忧天。中医是否失传不取决于高科技的介入,而是取决于是否能保持高水平的疗效。现在有部分中医临床疗效好的人不懂得现代科学技术是事实,而部分引入高科技研究中医的人其临床疗效又不尽如人意。中医面临科学的挑战,既是难题,更是机遇。中医借助高科技应该是如虎添翼,中医只要保持较高的疗效,岂会失传?恰恰相反,中医拒绝科技的介入,才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我认为,中医在遭遇高科技挑战时,应做好“两极”,一是强调继承经典,今天在“沙子”、“金子”分不清,分不准的情况下,应全盘继承,避免在扬弃“沙子”时把“金子”也丢了。继承的目的就是保持高水平的临床疗效。二是敢于运用现代科学技术的方法、手段,加速中医基础理论的研究,从根本上揭示中医的科学内涵,为中医的发展、中医的教育奠定坚实的基础。
中医应该成为“新医学”
中国教师报:我们平常总讲“中西医结合”,您怎样阐释? 刘红宁:中西医在理论上难以结合。这首先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决定的。东方的认知规律偏重于“象”,西方科学偏重于“体”;中医学偏重于“时间”,现代医学偏重于“空间”;中医诊断目前更多地靠经验,西医靠仪器。现在临床上的中西医结合,是指在治疗方案上的“结合”,相互取长补短。
中国教师报:那是不是代表中医治不了大病? 刘红宁:要一分为二认知两者,各有千秋。比如一般病毒性疾病,西医可能没有中医疗效好,但细菌性疾病,中医则没有西医见效快;临床上还能看到,西医临床疗效不好的疾病,往往是中医认为因“湿”而引发的疾病,治疗这一类疾病中医优于西医。
中国教师报:有人说中医在“防”。 刘红宁:“上工治未病,中工治欲病,下工治已病”,防患于未然,这是中医的优势之一。
中国教师报:中西医,到底谁应该成为“主流”? 刘红宁:谁也替代不了谁。中医的废兴取决于中医本身,我还是强调,中医人首先应该有“开放”的心态,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中西医争论了几百年,分清孰是孰非没有必要,目的不都是造福人类吗?中医也有很多值得西医学习的东西,比如西医至少应该学习中医的思维,中西医应互通有无。简单地说,这不仅仅是两只苹果之间的交换,但我可以肯定,未来的中医将会是“新中医”。
中国教师报:那万一我拿出的是“苹果”宝贝,而换来的是“地瓜”呢? 刘红宁:我确认中医人手里有“宝贝”,但如何认知这些宝贝?比如我们会发现有些中医常使用的方子里,一定有一种或者几种疗效最好,围绕这几味药做“加减法”,可殊不知,这个“自己变化的方子”,可能在古人那里早就有一个方子存在了,只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局限性而浑然不知罢了。我这样说不是否定“宝贝”,而是想说,今人对中医还缺乏更深刻全面的认知。 对中医绝学应“立法”保护
中国教师报:听说“灸疗”是“江中”的“绝技”? 刘红宁:是的。炙疗与针灸其实是不同的东西。“针疗”保留下来了,而“灸疗”在上世纪濒临灭绝,在中医的传承中,“针”和“灸”经历了不同的命运。 “针”为什么能走向世界?“灸”为什么濒临灭绝?为什么有些“绝技”会湮灭?关键问题是能否保持这些绝技的疗效,而不仅仅是形式上将它们保留下来。绝技是因为有疗效才有生命力。我们一直在寻找影响灸疗效的根本性原因。很庆幸,我校的陈日新教授果真找到了,就把“灸”救活了。
中国教师报:能透露一下是怎样找到的吗? 刘红宁:陈日新教授发现灸疗效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对其认知理论不对。灸疗属于“热敏”疗法,只有找到对热特别敏感的穴位才会有效。可古人在灸疗上并没明确提到这点,因此我们就无法像“针疗”一样判断使用“灸疗”。“针之要,气至而有效”,而原来没认识到灸疗也必须产生传感才有效,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找到“热敏”穴位,找到了也会“灸之要,气至而有效”。
中国教师报:您一直说中医要开放,请问您把“灸疗”公布于众了吗? 刘红宁:日新灸疗法出来后,上海、北京、南京、广州的医科同行们都纷纷前来,想一睹久违了的“灸疗”“芳容”。我们也很踌躇,人家大老远来了不给演示显得小气,可给这些兴许摸索了很多年灸疗疗法的专家一演示就没秘密可言了。这就面临着一个知识产权与市场推广的矛盾,演还是不演?最后我们还是演示了。不仅演示,我们还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的支持下,办了培训班,全国有26个省市派人到我们附属医院进修学习。
中国教师报:我还想追问一下,你们演示后知识产权得到了保护吗? 刘红宁:我一直以为,中医的绝学或者祖传秘方真的需要保护,以鼓励中医人创新,鼓励中医人将祖传绝学传下去。我们要保护创新者的利益,要保护将祖传绝学贡献给社会的人的利益,使其能为更多的人民群众的健康服务。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认为是国家应该“立法”,拿出一笔专项资金,以“国家知识产权”的形式买下实践证明确实有效的创新成果或祖传绝学,以发明人或者曾经拥有者的名字加以命名,以此鼓励将绝学公布于世。
刘红宁:江西中医学院院长、博士、教授、博导,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中医理论专项第二届专家组成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中医药组委员,先后主持“重大新药创制”科技重大专项1项,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项目1项,“十五”攻关重大科技专项1项、“十五”科技攻关项目1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2项、教育部世行贷款教改重点项目1项、国家中医药管理局教育研究项目1项、江西省科技计划项目4项;获江西省科技进步二等奖1项、中华中医药学会科学技术三等奖1项、江西省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2项、江西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三等奖3项;发表学术论文30余篇,主编(副主编)专著10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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