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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制日报讯 6月16日，卫生部印发了《变性手术技术管理规范（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变性手术规范》），由此，我国制定的首部变性手术行业规范开始走上轨道。
这意味着，中国的性别转换手术终将要披上“合法的外衣”，而承接变性手术的医院、实施变性手术的医师以及接受变性手术的患者都将接受资格审查，这将彻底告别此前中国变性手术20年来近乎“裸奔”的历程。
虽然《变性手术规范》迈出了国内变性行业可喜的第一步，但令人担忧的是，《变性手术规范》提高了变性手术的门槛，挡在意欲转换性别者面前的是更高昂的手术费用、层层的条件限制以及严格的法律规定，这或将催生更为“繁荣”的地下不法变性手术市场。
而从另一角度来讲，专家认为《变性手术规范》仍未全面地规范变性手术行业，如变性手术成败的标准和相关人员的权利责任等都没有涉及，因变性手术涉及法律、社会、伦理等多方面的问题，有关变性人手术前后的规范仍需要更高层次立法的支持。
250亿元市场需求催生乱象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整形外科医师、被称为“中国第一变性大师”的陈焕然博士是《变性手术规范》首要起草人之一。他透露，卫生部制定《变性手术规范》的初衷是为了整治我国变性手术中的种种乱象。
自1980年代后期中国公开报道第一例变性手术起，变性手术已经在国内发展了20多年。在这二十多年的发展中，中国的变性诊疗技术已经日臻成熟，以陈焕然为首的国内整形医师甚至达到了亚洲领先水平。
令人意外的是，虽然医疗技术在飞速发展，但二十多年间，国家却没有任何法律法规来约束变性手术，以至于我国的变性手术被业内人士形容为“一辆三无（无医院规范、无医师规范、无患者规范）的大车”摇摇晃晃却在急速行驶，这辆车甚至没有法律和道德左右平衡，只有靠一些医师的职业操守和行业“潜规则”来把持方向。
所以，这辆车的出轨只是早晚的问题。
据陈焕然介绍，2002年底和2003年初，国内接连发生了两起与变性手术相关的刑事案件。一个是来自北京的诈骗犯在通缉期间，找人做了变性手术，以此改变了身份信息，虽然此人最终在上海被公安部门抓捕，但由于性别的改变，还是为公安部门的侦查带来了很大难度；另一个则发生在安徽，在变性手术做完后，由于患者不满手术结果，伤害了许多医生和护士，造成了当时震惊社会的血案。
“以两起刑事案件为缘起，卫生部决定规范变性手术市场。”陈焕然介绍说，除此之外，2002年前后因变性手术而起的纠纷、诉讼非常多，“市场一片乱象”，变性手术市场到了亟需规范的时刻。
据陈焕然介绍，想要做变性手术的人以易性癖患者居多，简单说来，即是心理性别与解剖学性别不能统一的病患。目前，我国的资料不详，但是据报道，我国台湾地区每年的发病比为1/2.5万（男女相近），由此推断我国大陆粗略估计为每年1/（5～8万），即内地每年易性癖患者为25万人左右。
而做变性手术的基本费用为5至8万元，之后再加上长期的维护费用需要10多万元。如果按最低10万元计算，粗略统计我国变性手术市场每年将有250亿元的需求，这个数字甚至超过了我国的法律服务市场。
在巨大的市场利益面前，由于国家在变性手术方面没有资格审查认定，许多掌握一定技术的医院便为了追逐利益实施变性手术，但这种盲目而为之的手术却往往给变性人带来巨大伤害。
另一方面，一些美容医院免费为人做变性手术，以此来达到宣传的目的，但这也恰恰违反了变性人变性后想隐匿于社会的初衷。
在变性人的圈子内，有很多人向变性艺人寒冰冰诉苦，她说有80%的人都需要重新再做变性修复手术，这也给这些患者带来更加沉重的经济负担和肉体痛苦。
“每一条背后都有故事”
基于种种社会乱象，司法部门和卫生部相关部门委托中国医学科学院专家专门制定了《关于性别重塑外科手术的管理办法和规范（诊疗规程）》。其中有关易性癖病的诊断标准和严格的施行性别重塑外科手术的条件以及一套完善的法律程序上报卫生部门备案后，由于“非典”原因，项目一度搁浅，直到疫情过后，才重新启动。
据悉，草案中申明了变性手术中需遵从的16条规范，而“16条”也成为了《变性手术规范》实施前的业内默许行规，以填补法律的空白和预防医生本身的法律风险。
《变性手术规范》从三个方面约束了变性手术行业，首先是医院的资格，《变性手术规范》要求开展变性手术的医院应该是三级甲等医院或三级甲等整形外科专科医院，拥有卫生行政部门核准登记的整形外科诊疗科目。并且，医院要设有管理规范、运作正常的由医学、法学、伦理学等方面专家组成的变性手术技术临床应用与伦理委员会。
对于医师的资格，《变性手术规范》限定为“取得《医师执业证书》的本院在职医师”、“执业范围为整形外科”，同时从事整形外科临床10年以上，有5年以上参与变性手术临床工作的经验，曾独立完成10例以上的生殖器再造术，具有副主任医师及以上专业技术职务任职资格。
《变性手术规范》也将此前“16条”中关于接受手术者所需具备条件的部分内容写入，其要求患者应在变性手术前提交相关法律文件，如公安部门出具的无在案犯罪记录证明、患者本人要求手术的书面报告及公证、患者提供已告知直系亲属拟行变性手术的相关证明等。
而患者本人在术前也要满足若干条件：对变性的要求至少持续5年以上，且无反复过程；患者以其选择的性别公开地生活和工作至少2年；术前接受心理、精神治疗不少于1年且无效；未在婚姻状态；年龄大于20岁，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无外科手术禁忌症。
“《变性手术规范》中提到的每一个条款、每一个数字都是十数年来变性专家总结而来的，而它们的背后都有故事。”陈焕然说。
比如为何要求无在案犯罪记录，作为一位整形医师，陈焕然多次遇到正在通缉中的犯罪嫌疑人来要求整形。曾经陈焕然在电视里看到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报道，当这个犯罪嫌疑人的脸出现在电视中时，陈焕然吃了一惊：“这不是我过去的病人吗？”——陈焕然以前为该人做过整形手术。
这种情况还有许多，“但我们医生没有调查权，在我们眼中，只有健康与非健康，我们识别不出有在案犯罪记录的人”。由于没有相关的法律法规规定医师的审查义务，所以整形医生只能通过医生的职业本能和道德操守来把关。曾经有在逃疑犯找陈焕然做面部整形手术，疑点重重之下，陈断然拒绝，最终嫌疑人被公安机关抓捕归案。
“变性手术的情况和整形类似，以前同样没有规范约束，如果在逃疑犯通过变性和整形‘大变活人’，相信可以逃过任何人的眼睛，除非DNA鉴定，这将为执法机关的侦查增添巨大难度。”陈焕然说。
再比如为什么要求未在婚姻状态，我国的婚姻法明确规定，婚姻主体必须是异性男女，同性的人是不能结婚的。这就是说，易性癖病患者不论其心理性别产生多大的异性变化，长相多么像异性，但其也不能和与自己生理性别一样的人结婚，已婚的易性癖病患者在施行变性手术前要离婚，因为法律不允许也不会保护这样属于同性的婚姻。
陈焕然指出，有很多实施变性手术的医师面临变性人配偶的指控，实践证明，多数婚姻状态中的人实施变性手术后，会留下诸多财产权、孩子的抚养权等法律问题，还会引起子女教育等社会问题。“所以，我们一般都会要求想做手术的人先离婚，处理好一切事宜后，再来做手术。”
谁来保护变性手术医师
在看到《变性手术规范》后，寒冰冰感到了5成喜悦和5成担忧。
1999年做完变性手术的她，10年间尽尝人间冷暖，承受别人的指指点点，经历了几次刻骨铭心的恋爱失败，作为最关切中国变性人群体的人，寒冰冰在感到变性手术“合法化”的同时，却并未从《变性手术规范》中体会到能为变性人带来的实质性改变。
“《变性手术规范》迈出了为我国变性行业立法的第一步，但其只解决了一个部门规范的问题，由转换性别而引起的诸多法律、社会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还层出不穷，为了规范市场，我国还需要更高层次的立法来保障变性医师、变性人的权利以及性别转换后一系列的社会问题。”陈焕然指出。
对变性医师来说，既要迎接复杂的变性手术的挑战，又要面临术后一系列来自法律、社会伦理、道德方面的现实问题。而且在我国没有此方面立法保护的情况下，实施变性手术的医师要承担很大的风险，这种可能的责难既来自患者本人，又来自患者家属，还有可能被国家监管部门问责，甚至还会担刑责。
国内80%的变性手术几乎都出自陈焕然之手，但他在近两年的时间内，几乎很少再做变性手术，原因是国内没有成型的法律法规来保护变性医师。
陈焕然介绍说，变性手术是不可逆转手术，而且涉及到移除健康器官的问题。人体的健康完整由我国的法律予以保护，当事人和医生都无权无端处置。但实施变性手术，就要移除无任何病变的器官（尽管被手术者本人同意），但这“是否残害器官”仍存有一定的争议。
在此种情况下，临床医师只能本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以手术的方法来解除易性癖病患者的痛苦。“我们是在用手术来解决一个心理疾病，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术。”陈焕然说。
施行变性手术时的一个最为重要的前提是必须有患者本人的同意，但患者本人对手术的允诺是否具有法律效果？这在法律界也是一个存有争议的问题。在阿根廷，患者的允诺被认为是无法律效果的，因为法官们认为这种允诺是患者本人的病态表现，是非本意的。
在我国，完成完整变性手术的充其量只有几百人。但是，近年来，却先后在杭州、上海、武汉和成都等地发生了与性别重塑手术有关的法律纠纷或者是与此手术有关的刑事案件。
只得以从事色情行业为生
对变性人来说，其变性后的身份问题至今依然没有法律保护。在香港，法律并不禁止变性手术，但公民结婚必须出具出生纸，这张出生纸将公民的性别认定终身化。因此，也有变性人难于更改身份，更不能成家，因为香港禁止同性结婚。
虽然我国内地还没有法律承认变性人手术后改变的性别，但在实际操作中，一些地方的公安部门已根据变性人实际情况，出于保护隐私权和尊重个人意愿以及方便其今后生活的目的，已在其身份证、户口本和工作证上对性别一栏做了必要的修正。
即便如此，仍然不能改变变性人难以就业，在求职过程中遭受就业歧视，并且基本权利得不到保障的种种现实问题。我国的相关法律法规也没有明确保障这一特殊人群的平等就业权。
以至于如陈焕然所说，如今国内80%的变性人都过着悲惨的生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靠跳艳舞、从事色情行业为生”。
陈焕然也指出，《变性手术规范》中删掉了他此前所写的“手术后的评估标准”，比如“手术后患者生理和心理完全得到统一，并成功地以异性身份生活、工作和学习”。
“没有评估标准的话，如何鉴别一个变性手术成功与否？”陈焕然说，“即便《变性手术规范》实施，由于没有手术成败标准，涉及变性手术的诉讼依然会有很多，而且审判机构在评判时也将没有依据”。
另一方面，医院、医生、患者三方的责任承担方面也没有作出规定，即是说，今后一些非法医院或医师私自为患者进行手术后，这些人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依然没有说明，地下非法变性市场仍将“无违法成本顾忌”地存在。
而寒冰冰建议说，国内应该成立一个专门为变性人群体服务的机构或组织，将《变性手术规范》中要求的精神病医师、心理学专家、伦理委员会审查程序融合到一起，由这个机构提供权威的会诊。同时，也应该借鉴一些西方国家的做法，为每年国内的25万易性癖群体的手术提供基金或保险的保障。还应该通过立法来保障变性人和正常人一样的各种权利义务，融入社会，远离歧视。
陈焕然介绍说，美国有专门的变性法规，可以很好地保护变性人的权利不受歧视。在美国，变性手术是一个“性别工程”，总共需要7个专家的参与，有精神医师、心理专家、整形外科医师、伦理学家、法学家、社会学家以及妇产医师，而法学家占了很重要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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